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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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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最幸福的事,原来是悲伤的歌(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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婶婶望着叶贞青的背影陷入沉思。她想起母亲当年抱回路鸣的情景,不由得鼻头一酸: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冬夜,她还只是不谙世事的少女。母亲深夜抱路鸣回到家,她原本迷迷糊糊就要睡了,听见房里响起了婴儿的哭声,一开始还以为是梦。谁知一睁眼,母亲模模糊糊的身影便移了过来,手里抱着一个嘤嘤啼哭的婴儿。起初她极力反对母亲抚养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家里经济拮据得很,母女俩省吃俭用还能勉强度日,要是多了一张嘴,这生活不知又要困难多少了。母亲却固执得很,铁了心将他当成亲生儿子来疼。

日子久了,她这个做女儿的也就释怀了。路鸣是个老实乖巧的孩子,一看就讨人喜欢。她也渐渐把他当成亲弟弟相待了。母亲弥留之际握着她的手,嘱咐她再苦再累也不能丢下弟弟。母亲去世后,她曾一度精神崩溃,几欲想把路鸣送人,但她没有孤注一掷的魄力,她舍不得,又怕没有能力养活弟弟。挣扎许久,最后关头还是退缩了,咬咬牙,决定不管多苦都要坚持下去,也算是完成母亲临终的遗愿。

没想到当初的念头一旦根植,就牢固地在她的生命里茁壮成长了。母亲去世时留下的钱少之又少,街坊邻里看她可怜,大家你一点我一点凑了钱接济她。她勉强读完初中就出来了,先是入了镇上的塑料厂做工,挣来的工资用来供路鸣上学。路鸣高中毕业后入了伍,她又兜兜转转去了深圳,遇上老虎一家人,于是才有了这些年来的风风雨雨。

往事浮沉裹挟着沉痛的时代感,命运轮回下,这一切竟有了传奇的性质。这个过程本身令人难以置信,更何况它现在就真切浮现在眼前。这个安静的夜晚,记忆在她眼前倒流了一番,把她和路鸣相依为命的过往一并带来。一切都太出人意料了,起承转合亦毫无句读可言。她忽然间就明白了:眼前的叶贞青多像那时候的她啊!为什么她可以咬住牙关把路鸣一手带大,就不允许叶贞青收养这个孩子?

叶贞青抱着孩子去了妇产区,经过好些病房却没敢进去。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场景了,但这次她像一个“局外人”,在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里,她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怀里的孩子发出呜咽,一抽一抽的,估计真的饿过头了。

她很着急,又怕被人拒之门外。很快一条长长的走廊到头了,她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病房里只有一个产妇,叶贞青和她说了来由,她看了孩子一眼,答应了。

产妇很年轻,比叶贞青大不了几岁,脸上是生育之后惯有的慵懒和憔悴。她撩起宽松的衣服,露出半个硕大圆润的乳房,孩子的小嘴巴刚接触到奶头,先是试探一下,抿着不动。也许是奶香太过诱人了,很快他就贪婪地吮吸起来,那样子像极了一头小兽。

叶贞青问她:“你的孩子呢?”产妇说:“早产,还在保温室呢,医生说母乳不能浪费了,就当‘热身’吧!”说完她满眼疼惜地看着孩子,目光又朝床头柜挪了挪,说:“这几天我都用这个东西,怕孩子出院了没奶喝,不过就便宜我老公啦,他天天喝奶都腻了。”

叶贞青一转头,果真看见柜台上摆着个奶瓶模样的塑料制品,上面带了细巧的把手,是个做工考究的人工吸乳器。

叶贞青想起,处于泌乳期的产妇必须定时分泌出乳汁,涨太久的话,就没奶喂孩子了。

喂完奶,产妇把孩子抱回给叶贞青。她问叶贞青这孩子是她的吗,叶贞青支支吾吾回答几句,又道过谢,就给孩子裹好毛毯,准备告辞了。产妇把叶贞青叫住,又从床头柜的包里抽出一套印有多啦A梦图案的婴儿服,她让叶贞青收下,“拿去吧,别让孩子冻着。”

叶贞青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接过衣服,给她鞠躬,就抱着孩子走开了。

走廊里,一个男人迎面走来,满脸狐疑看了看叶贞青怀里的孩子,很快便走过去了。

也是在这个短暂的空隙里,婶婶把凌乱的过往好好梳理了一番,某种温情涌了上来,没有来由的,让她原本如冰的心缓缓融了。叶贞青不知道,这期间,婶婶和她建立起某种秘而不宣的关系,这关系来得不紧不慢,消解了她们先前彼此间的寡淡与隔阂。

看见叶贞青进门,婶婶忙问孩子吃了奶没有。叶贞青说,吃了。她把孩子轻轻搁在床上,抽出那套婴儿服,手脚笨拙给他穿起来。婶婶在一旁看,干着急,又觉得好笑,就告诉换衣服要注意哪些,别弄疼孩子。叶贞青在婶婶指导下,好不容易帮孩子穿好了。孩子吃了奶,又裹上崭新的衣服,似乎很知足了。肚子撑得圆鼓鼓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叶贞青逗了他一会,陪他说话,他乜斜着眼睛,很快睡熟了,嘴角还留有乳汁痕迹,叶贞青用纸巾轻轻揩掉了。

婶婶说:“孩子今晚放床上睡吧,医院有躺椅租的,你去租张来。”

叶贞青出去了,婶婶就盯着他看,这孩子五官虽小,却样样标志,耳朵轮廓分明,长大就是一对鲜活的招风耳了。现在孩子吃饱了奶,很是满足的样子,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盯着孩子看了好久,越看越是疼惜,嘴角露出会心称意的笑来。

安置好了,叶贞青躺下来睡。

熄了灯,她说:“婶,都没怎么照顾你,挺不好意思的。”其实说照顾婶婶,但从头到尾却在照顾这个孩子,叶贞青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说这个干嘛,快睡吧,你也辛苦了。明早检查,结果好坏都和我说声,完了抱回去吧,别让你叔看见。”

叶贞青真的是感激涕零了。

婶婶又吩咐:“你放心,暂时不会告诉你父母,但纸包不住火,这孩子不是你生的,事情说大就大,不管怎样起码让父母知道吧,对他们是尊重。”

叶贞青在黑暗中轻轻应了声。互道晚安后,她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走廊的灯光照进来,投下模糊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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