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可二十五岁生日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离奇的事。
当时她刚毕业回国。她爸爸坚持要广宴宾客。小可也不好扫他的兴，便答应了。
她爸爸特意租了五星酒店的一间大型别墅，能请的人全请了。
当天晚上，别墅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小可梳着花冠头，一身香槟色露肩宽摆纱裙，手上举着杯蔓越莓果汁冒充红酒，整晚脸上带着甜美的笑，跟熟悉的不熟悉的宾客周旋应酬。
她左手挽着爸，右手挽着妈，笑得熏熏然，听来宾们各种花式吹她，吹她们一家。
真不怪她爸时不时想聚众炫耀。
她确实有一个超级完美幸福的家庭。
她爸爸英俊儒雅，白手起家，如今是海隆集团总裁，身价过十亿。
她妈妈温婉美丽，是音乐教授，钢琴名家。
她则继承了父母的优点。小时可爱，大了漂亮，从小就是学霸。年纪轻轻，已经拿到了全世界最高学府的MBA。
宴会进行到一半，小可觉得有些不对。她仔细品了品手中的蔓越莓果汁，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兑了烈酒。难怪她胸闷头晕。她无奈地暗暗骂了一声，跟她妈妈打了个招呼，上楼，随便找了个房间躺着。
休息了大概半个小时，她觉得缓过来了，就下床，到浴室里去补妆。
镜子里，是一张雪白娇嫩，单纯干净的面孔，明艳中带着知性，可以直接拉去拍杂志封面。小可撩了撩头发，在丰润的红唇上补了点儿珊瑚色口红，满意地对镜一笑，露出两粒可爱的小虎牙。
正要出门，外面传来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
“你疯了？！今晚搞事？！”
“是！看了一晚上的完美家庭SHOW，我恶心得快疯了！”
男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小可握在门把上的手顿时僵硬得像化石，心脏痉挛成一团。
“小心肝，乖！快放手！”
“不行，你得补偿一下人家。”
小心肝？莫小可知道那女人是谁了。
她脑子顿时炸裂，猛地拉开了浴室的门，冲出去，一眼就看见雪白的大床上，女上男下，女人的手还搭在她爸的皮带扣上。那女的——果然是她妈妈的得意门生廖琴心！
她爸惊恐地张大了嘴：“小可……你冷静点儿！听我解释。”
小可双眼像是烧着了火，冲上前去，举起手包，朝两人一通狠砸。
她爸吃痛，抱头躲避：“小可，别冲动！你想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怕丢脸？”
小可胸口痛得要爆炸，满脸是泪。知道丢脸为什么还要做这样无耻的事？！
她无法再直视紧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她转身向门外疯跑。到了旋转楼梯口，下面吵闹的音乐声突然停止，所有人都向上看。
她猛地清醒过来，脚上一顿，刚要站住，背上却被一推。重心前倾，她朝着楼梯下方滚落。
天旋地转，痛……太痛了。
痛昏过去的前一秒，她脑子里竟然在想——
她幸福完美的家，毁了。
不如死了算了。
*****
但她没死成。
一睁眼，她重生回到了十八岁，她出国留学的那一天。
在机场安检入口，她把头埋在她妈妈的肩上，死死抱着她妈不放手。
“妈，我不要你收女学生。有了女学生，你就不爱我了。”
眼看再不进安检就要赶不上飞机了，她妈妈只好答应了她的无理要求。
“行，小醋坛子。妈妈保证以后都不收女学生，行了吧？”
小可的眼泪哗地滑了下来。片刻，她就着她妈妈肩上的衣裳蹭了蹭眼泪，才抬头。
至少暂时不用担心廖琴心了。
她记得，廖琴心是在她出国一年后才考上她妈妈的研究生的。
听她妈妈说，廖琴心家很穷，放假不回家，说是留在大城市打工挣学费。她常年在国外，她妈妈就把廖琴心当自家女儿一样，逢年过节都带回家。没想到，带出一个农夫与蛇的故事。
她妈以为她是舍不得自己，也跟红了眼眶，伸手抚摸着她的小脸，正要说什么，旁边冒出一个酸酸的声音：“哎哟，怎么光舍不得你妈？对你爸理都不理？爸爸吃醋了！”
小可当没听见，看也不看他一眼。她紧抿着嘴角，一转身，背着双肩包，哒哒哒哒，马尾甩得老高，进了安检口。
身后传来她爸的抱怨：这孩子，怎么今天一早醒来，就跟不是我闺女了一样？
小可的眼泪又哗哗地流了下来。
*****
小可又一次回到了A国H大，全世界最好的高等学府。
入学登记的时候，她找到学校新生办公室，要把专业从Business（商学）改成Psychology（心理学）。
那个金发女主任十分吃惊。从来没有商学院录取的学生，会转去学不热门的Marriage Therapy（婚姻治疗），劝她别改专业。
虽然觉得主任有点儿多事，但她能感觉到对方完全出于好意。
她犹豫片刻，说了实话。
“I want to save my parents marriage.”（我想挽救我父母的婚姻。）
“I see. Family is always the first. ”(我明白了。家庭永远排第一。）金发女主任眼睛有些感动的情绪。
帮她办完手续，把入学资料递给她时，主任主动伸出手来。
“Good luck! I wish I could have a daughter like you.”（祝好运，我希望我也有一个你这样的女儿！）
*****
莫小可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个好女儿。
她改专业，根本没跟父母说。
这五年，她埋头苦读。暑假也不回家，学了一肚子关于婚姻和情感的理论，顺利拿到了国际认证的婚姻治疗师资格。
面对实习治疗对象，她能准确找到婚姻的结症，提出最好的治疗方案，并且成功的挽救了不少濒临解体的家庭。
可是面对父母，她却是一筹莫展。
不仅如此，她每次跟父母打电话，或是父母来看她，她都没办法给她爸好脸色。
不管她爸再各种讨好追问，她永远是一张冷傲沉默的脸。气得她爸不要不要的，可也无可奈何。
后来，连她妈都看不下去，偷偷问她是怎么回事。
小可有苦难言，不想说谎，又不能说实话，就更不愿意跟他们联系，连毕业典礼都没通知他们来参加。
从毕业典礼礼堂出来，看到同学们一个个穿着学位服，挽着父母亲人，喜笑颜开，忙着照相，小可觉得有些惆怅。
上一世，她对父母的婚姻一无所知，也是这样，挽着父母的胳膊在校园里骄傲地穿行，笑得没心没肺，拍了无数照片。
可现在，只要一想到父亲那时早就出轨，却还装得像个最完美的老公和父亲，她就觉得被按头吞了只绿头大苍蝇。
她叹了一口气，下意识地甩了甩头，拿出手机，看了看上面的时间。
她订了今天的机票回国。行李什么的昨天就收拾完毕。送机的Uber也已经提前订好。她至少有两个小时，够吃一顿好饭。可她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平底鞋踩在松软的青草地上，她有些茫然，胡乱地朝前走。
前面出现了一列歪七扭八的队伍。有一家子叽叽喳喳在讨论什么，也有情侣们牵着手在卿卿我我。
小可看了眼左右高耸的红砖建筑。这个校园，她前后两世过了十二年，太熟悉了。她知道他们在排队要做什么。
她一抬眼，果然就看到了那座校园地标，传说中建校人的青铜雕像。
来访这所著名学府的人，都想要伸手摸一摸那雕像发亮的鞋尖，蹭一蹭雕像主人的欧气。以为那雕像主人财富、智慧、名声、遗泽样样不缺。可惜这一切其实都是谎言。这人既不是建校人，这雕像也不是他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