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荒丘

率尔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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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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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后,燎州北城,州府衙门后堂。

再次看了眼争执不休的属下官吏,孟弘文如往常一般保持着端肃庄穆的神态,默默瞥向东墙上以隶书写就的“抱朴守拙”四字条幅,借以掩饰内心的鄙夷。

平心而论,孟弘文对庙堂功名毫无兴趣,虽然他少负英才之名,早已简在帝心,可这又如何?他孟毅夫自负才高绝世,却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想在剑南老家的书斋里清闲一世,每日里读自己喜欢的书、写自己喜欢的字,然而老师蒋宁当年一封亲笔书信,让他不得不断了独善其身的念头。

老师的信中只有两句话——士,不可不弘毅!国事艰难,君子当有为!

从初试科举到探花及第,孟弘文毫不费力地实现了天下读书人孜孜以求的梦想;从点翰林到封疆大吏,他又轻易站上了无数国朝官员不敢奢望的高度。眼看着再有一年,两任期满的他便能如当初设想的那般,在天子苦心安排下入阁为相,接过老师肩头重担,然后设法整肃朝纲,匡正社稷,解国家之危难,扶大厦于将倾,谁知……看回一众各怀鬼胎的属官们,孟弘文心中冷笑更甚,于是他以拳掩口,轻轻咳了一下。

原本闹哄哄的堂内立刻鸦雀无声。

以能力树立威信和以身份获取威望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境界,前者是水到渠成,而后者只是一厢情愿。

当年只身上任却在此后五年间与燎侯府严家斗了个旗鼓相当的孟弘文显然是前者。

即使是他的敌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劫囚罪在不赦,梁贼更为钦犯,此案案情之恶劣,简直国朝所未闻。诸位既已商议多时,不知都有何见解?”待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孟弘文终于发问。

“大人,下官倒有一言。”坐在孟弘文下手右侧的中年官员即刻起身回道。此人是州府别驾谢文聪,虽为刺史佐贰,手中并无实权,却是燎州除严家以外的几大宗族共同推举出来的旗帜人物,在本地官场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

“思明但讲无妨。”孟弘文微微颔首。尽管他素来不齿谢文聪的官声为人,仍旧耐住性子以对方表字相称,只因“皇权自古不下乡”——宗族势力一直都是地方仅次于官府的强大政治力量,在许多事务上,凭借“人伦”、“礼法”这两面大旗,家法能逼国法让步,族老可教刺史低头,任何真正想要做事的官员都不能不捏着鼻子与之虚与委蛇。

“是。”谢文聪拱手一礼,“下官以为,梁贼此前向以为人四海交游广泛闻名于燎北江湖,如今便有人甘为其冒此天下之大不韪,也只是题中应有之义,我等实不必小题大做,只需——”

“好一个‘小题大做’!好一句‘题中应有之义’!”谢文聪话未说完,坐在他对面的长史周全便已嗤声冷笑。旁人无不因此露出玩味表情。原来这周全乃是被世人私下骂作“奸党”的萧党中人,平日里不仅对严家皮里阳秋,还一直同孟弘文唱反调,更与谢文聪相互别苗头,摆明是萧党放来燎州的搅屎棍,却不知他这回又想捣什么乱?

“谢某不才,不知周大人何出此言?愿闻高见!”见周全公然挑衅,谢文聪自不退让。

“谢大人乃饱读之士,学识过人,理当熟知国朝律法。”心知对方是想大事化小的周全一脸谑笑,阴阳怪气地说道,“依律,弩、甲、矛、槊、具装等物乃属禁兵器,私家不合有。若有矛、槊者,各徒一年半。弩一张,加二等。甲一领及弩三张,流二千里。甲三领及弩五张,绞。有甲、有弩,各得此罪。私造者,各加私有罪一等。朝廷律令在上,各州县对此素来管控极严,民间便偶有三二狂徒铤而走险,等闲也难凑出数十张精造弓弩来,遑论以之当街劫囚?”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愈发精彩。谢文聪并非正经科举出身的官员,其别驾之位完全是背后几个宗族拿银钱和姻亲关系生生堆出来的。周全这话简直就是故意戳他谢大人的肺管子。

“江湖匪类最是无法无天,岂能以常理论之!”谢文聪闻言之下,原本容貌周正的脸上果然青白一片,眼中更是气得快要冒出火来。

“谢大人此言差矣。”周全笑意更甚,语气也愈发揶揄,“江湖人说是桀骜难驯不服管教,实则真敢擅越雷池的又有几人?须知区区匹夫之勇在煌煌军阵之威面前不过笑话而已!有道是‘任尔傲骨硬似铁,当知王法炙如炉’,昔年太祖皇帝金口玉言言犹在耳,江湖人纵有天大胆子,又岂敢在此等事上放胆造次?”

将谢、周二人无所顾忌的争吵看在眼里,孟弘文满心不悦,正要开口制止,又听谢文聪切齿质问周全。

“既然周大人认为此案不是江湖人所为,那么又是何人?”

“以此番涉案禁兵数量之巨,加上梁贼此前曾在行踪暴露后依旧试图进城,呵——”尽管明知谢文聪有意曲解,周全却满不在乎,反倒暗自窃喜,当即顺水推舟地说道,只是话说一半便闭上嘴巴,兀自端起手边茶水啜了起来,摆出副讳莫如深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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