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宁不答, 只是凝神探查她的病情。她同寂止取果也几宿没睡了，事情来得突然, 也没时间梳洗, 身上到处都是血渍和污泥。但毕竟是妖族，纵使再狼狈，也依旧精神饱满。
她五指修长, 皮肤细腻柔嫩, 搭在那枯柴一般的手腕上，更衬得白皙绵软。苏梨上下打量她, 不屑地轻呵了一声, “你永远年轻, 永远貌美, 我始终是比不过你的。只要你愿意救我, 我就离开他, 成全你们。”
红宁收回手，只是淡淡道：“你不用说这些我也会救你的，这是我一早就答应下来的, 我红宁向来说话算数。”
这几日她也想明白了很多, “至于之后的事, 就顺其自然吧, 他忆起来前世后, 若能接受倒罢了, 若是不能, 我必然不会再纠缠你们。”
“纠缠？呵呵。”苏宁忽然大笑起来，她身子本就羸弱，这时候更如被秋风吹得摇摇欲坠的枯树叶, “你也知道是纠缠, 那你为什么非要找来？非要让他想起呢？非要搞出这些事情？你不能就让我安安静静的死去吗？”
她说话说得急了，又止不住的咳嗽，呼吸困难。红宁摇摇头，渡了她一点真气给她，她才慢慢缓过来，靠在床头上大口大口喘气。
红宁不再耽搁，转身在房间窗户上和门上又啪啪贴了几张符，防止她待会施法被那黑雾侵扰，又在房间里布了聚魂阵，免得她突然死掉魂魄离体影响施法。
她忙完坐回床边，“你的病已经很重了，我若再晚来两天恐怕只能见到你的尸体。但其实我根本不会治病，你这病也早已药石无医。我只能用半颗内丹的修为救你，让它压制你的病情，往后再好生调养，起码也能活到七八十岁……”
若她能顺顺利利活到老，那半颗内丹的修为便会自己回归本体，若是中途枉死，便功亏一篑，竹篮打水一场空。
自古妖族历劫成仙，必会有一大劫，堪得破，便是坦途，堪不破，便是地狱。她就是想看看，周意会不会是这个劫。
她掐诀施术，左右手两指并拢从丹田处将内丹往外引，微微张了口，一颗散发着莹润红光的妖丹便悬浮于半空，那内丹光华四溢，将昏暗的屋子也映得奇异瑰丽。
苏梨看着那颗珠子，面上却并无欣喜之色，像一个局外人。红宁没注意到她表情，专心剥离内丹的修为。
她秀眉紧锁，额间已是瀑汗连连。取修为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当初在历儿山脚下取小猴修为的时候，她年纪小不吃痛都疼得晕死了过去。这会儿红宁完全是靠意识强撑，毕竟这里可以没有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人，她不敢松懈。
想来也是可笑，辛辛苦苦取果，遭这样一番罪，或许连句感谢的话也得不到，她忽然有些后悔。
为了周意，这样真的值得吗？
但已经走到这一步，也没办法回头了。
妖丹再次回到腹中时，她已是汗湿重衫，脸白如纸，看起来竟比苏梨还虚弱几分。三百多年的修为，像一杯掺了蜜的玫瑰饮，半透明悬浮在半空，色泽极诱人。
红宁双手捧着，指尖牵起一缕送到苏玉额心，她的身体像缺水干裂的土地很快便将那团玫红吸收完毕。
苏玉大睁着眼睛，仰头长吟了一声，身体抖若筛糠。红宁修习正道，修为至甄至纯，凡人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恩惠。红宁强撑着再次掐诀助她吸收，那股磅礴的力量在她四肢百骸游走，修复她破败的身体。
良久，苏梨匍倒在榻上，像一条干渴的鱼大口大口喘息，她感觉自己如脱胎换骨了一般，从头到尾，连指甲尖都重新焕发了光泽。
红宁闭眼调息了好久，方再次为她探脉，“好生休养几个月，别受风，你的身子会被比从前还要好。”
苏梨歇息片刻，缓慢直起身子，又忽地笑了，“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感谢你，你想要的，我一样也不给。”
红宁虚弱靠在床尾苦笑，气息十分凌乱，“我，不需要你的感谢。”
苏梨摸了摸自己的脸，那脸蛋又重新恢复了如少女一般的水嫩光滑，她不需要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现在是何种模样。
一如与周意初见时，少男少女踏春游园，吟诗作赋，芳心暗许。她不顾家人反对与他私奔，嫁给这个穷小子。日子虽过得清苦，但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只可惜她命里无福消受。
“我这一生，便是如此了，时至今日我从不曾后悔。其实你不应该来的，既是前世，让那些回忆都留在过去不好吗？何苦折磨自己，又毁了他人。我本该死的，我不需要你救。我死了，他会一辈子记住我，活在对我的愧疚里，这一世，也够了。”
红宁垂下眼帘，不予回答，却在认真思考她的话。经历过这么多，她好像也想通了一点。
苏玉不动声色垂下手臂摸进枕头底下，继续道：“如今你不让我痛快，我也不让你痛快，咱们谁也别想好过。”
话落，她猛地从枕下抽出一把匕首刺入自己心口，面目因为疼痛而狰狞，眼神衔满了恨意，却是在笑，“你真可怜，可这世上，谁又不是可怜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