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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北国草(从维熙文集①)(54)(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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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能因为死了一匹小马驹,就天天哭哇!”迟大冰不阴不阳地回答。

“你不心疼?”疙瘩李梗着粗壮的脖子叫道,“它是咱们垦荒队身上的肉。”

“你怎么知道我不心疼?”迟大冰觉得可以直起腰杆子和疙瘩李对阵了,便反唇相讥说,“你夜班喂马,为什么叫它溜了缰?农村里死了老的,还有个排五、排七、出殡、送葬,你见过谁穿一辈子孝袍子?哼!”

“老迟……”疙瘩李气得浑身乱颤,“难道这里边没你的责任?你那天半夜解手回来,干啥告诉我外边好像跑着一只狼?我才喊开了有狼!”

“李忠义同志,我说‘好像跑着一只狼’,并没肯定说就是一只狼啊!你、诸葛井瑞和卢华,难道都是瞎子,不会走上去看看?”

李忠义一下被顶到南墙上,脸红脖子粗地叫道:“到跟前去看,它不就跑了吗?”

“那就怨不着我了。”迟大冰得意地说:“谁的黑锅谁背,想把黑锅烟子往别人脸上抹呀,那叫缺德。”

李忠义没词儿了。是啊!为什么自己不去分辨一下是不是狼,然后再扯着嗓子喊“有狼”呢。李忠义深感自己太冒失了。他受了迟大冰的讥讽之后,不但没对迟大冰产生任何怀疑,反而觉得迟大冰提醒了他的缺点。为这件事,他找到马俊友那间单人宿舍,对马俊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检查自己。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马俊友从李忠义嘴里,第一次知道最早发现“狼”的原来不是李忠义,而是迟大冰,只不过迟大冰没有大喊大叫,只对李忠义一个人说了。这种“报警”——“好像跑着一只狼”,既不承担任何责任,又刺激了李忠义的好奇,李忠义朝雾里一看,果真像只“狼”,于是就咋呼起来了。马俊友由此推想:很像是迟大冰利用李忠义的莽撞,导演了“小马驹之死”的一幕戏剧。马俊友不便把他的想法告诉李忠义,只是告诉他以后遇事要冷静,就把他送出了房门。

马俊友是个非常内向的人,他从不捕风捉影地去揣度一个同志,尽管迟大冰个人品质不好,报复意识极强,他也没有把“小马驹之死”和迟大冰联系起来。出事的当天夜里,他想迷糊一会儿好去出工追肥,刚刚合上眼皮,石牛子就悄悄溜进他住的屋子:

“支书!”

马俊友身上穿着“钢背心”,坐起来很费力气,便躺在床上朝石牛子点点头:“有事?”

“有很重要的事。”

马俊友见石牛子神色紧张,确实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他想:也许正像大伙猜测的那样,石牛子喜欢和那头小马驹玩耍,是他解开那头小马驹的缰绳,刚才在大伙面前不便承认,这会儿找到他屋里来承认错误了。他立刻手扶着床沿,慢慢地坐了起来,同时对石牛子说:“坐!坐下说。”

“支书,这小马驹开缰的事,你大概以为又是我干的荒唐事吧?告诉你,从我采‘猴头’砸伤你的腰以后,我可不像从前那么猴头巴脑的了。今年我已经迈进十八岁的门槛了,算是个真正的青年人了,我立志改掉我那毛手毛脚的毛病。”石牛子自我表白说,“刚才你在死马驹的现场上问:是谁和小马驹子玩来着,大伙目光一下都转向了我。不瞒你说,要是在往常,我早就骂开街了,骂完大街之后,我会把那个进马棚的人,当众给拉出来。”

“你看见有人进马棚了?”马俊友急切地问,“为什么不当场指出来呢?”

“支书,你慢慢听我往下说嘛!当时,我就想:石牛子呀石牛子!你毛手毛脚地闯了不少祸了,被‘北京九号’甩进铃铛河,打天鹅时差点把伙伴脑袋打开了花,后来终于在采‘猴头’时捅了大娄子。这回,我也要稳当着点,所以我在当场愣是压住了我滚到舌尖的话。支书,你想,我要是在现场一抖搂,现场不就乱了阵吗?不如事后找你一个人来说比较妥当,现在我就向你汇报来了。”

马俊友怎么也没料到,石牛子成长得这么快,思考问题这么周到,霎时间,石牛子在他面前,似乎高了一截。马俊友忘记石牛子是来向他谈情况的了,他用手拍着石牛子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嬉皮笑脸的孩子,而是正经八百够分量的青年人了。

“支书,你干吗这样看着我?”石牛子笑了。

“我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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