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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北国草(从维熙文集①)(33)(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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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见首先由贺志彪提出来,这是迟大冰无法想象的。他苦笑了笑说:“欢迎!欢迎!”

“你文化水平比我高,工作能力比我强。干活嘛,也够泼辣,这些我今天都不说。”贺志彪拿起一个火炭儿,点着了呛人的关东烟,吸了两口,憋足了劲儿说,“你是个党支部书记,怎么能那样对待邹丽梅呢?小邹来荒地后表现得很不错,咱们支部该给她烧火,不该增添她的痛苦嘛!可你……”贺志彪一谈到邹丽梅说的那些具体问题,就觉得难以启齿,不觉结巴起来,“你……你……还是你自个儿说吧!”贺志彪恨自己一到正篇上就说不出一句整话,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窝囊废”就低下头来。

贺志彪的发言尽管有点窝囊,但还是提出了核心问题。宋武嘴角上闪出了一丝笑意,卢华昂起了他的头。他俩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在迟大冰那张刀条脸上。

迟大冰镇静自若地说:“我没听懂贺志彪同志的意思。听来听去,是不是说我没有给邹丽梅同志以应有的帮助?当然啦!这一点上我工作做得是不够的,但是宋武同志可以做证,支部准备树邹丽梅为垦荒队积极分子的材料,半个多月之前就送到县委去了。”

“材料整理得倒是不错。”宋武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感情,话里带刺地说,“就是缺乏一点最新的东西。比如说,你这个支部书记,是怎么‘关心’她的?都做了那些‘鼓励’她的工作?”

“宋书记,材料里怎么能写这些东西呢?您曾批评过我私心太重,不能用集体的事业,去为个人沽名钓誉……”迟大冰振振有词地说,“您对我的帮助,我记忆犹新,怎么能把我对她做的工作,写进材料里去呢?”

宋武真想走过去,赏这个口是心非的迟大冰一脚,可是他发现裤腿被卢华的手抓得牢牢的,只好往前迈了半步又退回来。他焦躁不安地甩掉军大衣,蹲在火堆的旁边,粗声粗气地说:“好!你把你最近对她做的‘工作’,抖搂抖搂叫我们听听吧!”

迟大冰已经敏感地意识到宋武叫他“抖搂”的内容了。他心里开始打鼓,脸上却安然如故,他沉默了一会儿,以攻为守地反问宋武说:“宋书记,您说过,人活着多想集体,少想个人,对邹丽梅进行一点教育,是一个支部书记的本分工作,有什么可以自我炫耀的呢!”

卢华看见宋武的手在哆嗦,生怕这个性格如霹雳闪电的县委书记在迟大冰身上犯什么错误,便严肃地对迟大冰说:“老迟,这个会上不是叫你摆功,直截了当地说吧,据邹丽梅同志直接向县委书记反映,你最近的行为有失检点,干了一个共产党员不应该做的事情。当初,队委会研究进山名单时,你提议把小邹留下来当火头军,大家并不认为你有什么个人企图,甚至连马俊友同志,也没提出相反的意见,可是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同志呢?如果你不知道小邹和小马已经对上象了,你追求她,还可以理解。年轻人嘛,谁都有寻觅爱情的权利。问题在于小马和小邹的事,已经在全队公开,八十一个伙伴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这件事,你还扮演了第三者的不光彩角色,挖人家墙脚,拆人家感情。老迟,我不是扣帽子,这是典型的利己主义行为……”

卢华的话还没说完,迟大冰霍地从火堆旁站了起来。他面孔赤红,神色激动地嚷道:“这是从哪儿说起的,简直是对我的诬陷!我迟大冰尽管有不少毛病,可是还懂得起码的道德。”说着,他从棉衣兜里掏出一张照片来,气鼓鼓地往卢华手里一拍说,“我在北京郊区早有未婚妻了,还有什么必要搞这种名堂?今天宋书记在这儿,我要求把这问题搞清楚。卢华,我们是一块儿发起垦荒的倡议人,不能为了突出自己而打击别人!”

卢华的脸变得煞白,他把那张照片递给宋武,用手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说:“这个会是宋书记提议召开的,而不是我卢华。我是个半大老粗,没有九九八十一道弯的肠子,而是嗓子眼直通屁股眼的直肠人。要是叫我说一句难听的话,老迟你这是在欺骗组织、欺骗同志。你忘了吧!我们几个垦荒队的发起人,在团中央招待所住着的时候,你曾把这张照片给我看过,说她是你唯一的一个妹妹。我所以记忆那么深,后来她又亲自来过招待所一次,你当时不在,她托我转交给你一个小包包哩!你怎么能把你妹妹说成是未婚妻,搪塞同志的帮助呢?”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迟大冰只顾急中生智地应变,却忘记了卢华曾经见过他妹妹一面。经卢华一提,他猛然记起来了,他还有过把他在农业社当会计的妹妹,介绍给卢华的念头,以便于把卢华也变成他手中的一支船桨,后来他发现卢华虽然说话不多,心里却有蔫主意,加上俞秋兰开出去拖拉机的冲击波,使迟大冰不但放弃了原有的念头,反而把卢华视若他身旁的一颗碍手碍脚的钉子。此刻,“钉子”露出其锐利的锋芒,一下戳穿了他变的“戏法”,指出这是欺骗组织、欺骗同志的行为,这使迟大冰非常后悔刚才的毛躁。怎么办呢?他略略沉吟了一会儿,马上找到了辩解的理由,他拉长了刀条脸说:“对!卢华说得对!那确实是我妹妹的照片。你们刚才对我发动了一个突然袭击,把我都搞蒙了,才错把我妹妹的照片掏出来。”他煞有介事地摸摸另一个口袋说,“我未婚妻的照片,我经常放在这个口袋里,今天下冰河去抢救木料,我怕照片湿了,临时把它放在铺位下边了。这……这怎么叫欺骗组织呢!”

“迟大冰同志,”宋武愤愤地从火堆旁站了起来,“如果你没有未婚妻,你的行为是可鄙的;如果你确有未婚妻,再对邹丽梅同志进行诱惑、挑拨,灵魂就更加肮脏。我想,那天夜里,当你在灶房灵魂大暴露时,你未婚妻在北京一定正打喷嚏哩!我为你那个未婚妻感到可悲!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你根本就没有什么未婚妻,她只不过是你临时编造出来的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物,以对卢华的尖锐批评设置屏风。迟大冰同志,我们希望你,不要玩弄小聪明,你已经不止一次‘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共产党员应当敢于正视自己的错误。”

“老迟,我看你还是说说吧!”贺志彪接着宋武的话茬,顺水推舟地说,“我们都是党内的同志,一切情况都不会传到外边去的。”

“让我说什么呀?!”迟大冰委屈地摊开两只手,皱着眉头说道,“不错,那天夜里,我是对她说了一些话,比如,我叫她正确认识吸血的家庭,并且从道理上说明,一个资本家的女儿和一个老红军的儿子……是不太合乎生活逻辑的。也许,我这个观点不怎么对头,但充其量不过是认识上的问题,怎么会成了品质上的问题呢?!”

“当然是品质问题。”卢华诚恳地分析着说,“你在材料里称呼小邹为‘资产阶级的叛逆’——她确实没有愧对这个称呼,可是,你那天晚上,为什么总揪人家的小辫?为什么你又告诉她,你家是花农,给你家定了个‘小业主’的成分呢?会说的不如会听的,你的目的就是离间邹丽梅同志和马俊友同志的亲密关系,叫邹丽梅把感情转移到你身上。老迟啊!这不是品质问题是什么呢?”

迟大冰猛然把一根干木柴往火堆里一扔,气鼓鼓地站了起来:“我没有对小邹谈自己,你说话要有证据。”

贺志彪看迟大冰毫无检讨自己的意思,把烟屁股往火堆上一抛,也站了起来:“真也怪了,连我和卢华都不知道你的家庭出身,小邹咋会知道的?难道她会‘分身法’‘隐身术’,用‘分身法’从北大荒溜回北京查了你的家谱?还是用‘隐身术’偷偷进了县委组织部翻了你的履历表?很清楚,这一切都是你告诉她的。老迟啊!我真不知道该咋说你才好了……初到荒地来时,我很敬重你,可是你办的这些事,真有点叫人寒心。你对邹丽梅同志说:灶房缸里的雪水,是你给她存上的;早饭吃的一锅高粱米粥,是你给她熬的;帐篷周围的绳子,是你给她加固的;她门口通往灶房小路上的雪,是你为她清扫的……我说老迟同志,你怎么能这样蒙哄邹丽梅同志呢?这不叫品质问题还能叫个啥?!”

贺志彪这一“闷炮”射出之后,迟大冰开始乱了阵脚。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邹丽梅向宋武汇报时,将这些琐碎的东西也没漏掉,而现在站出来和自己对质的,恰恰是曾经帮助过邹丽梅的贺志彪。他一时无言以对,便蹲下瘦高的身子,装出烤火的样子,实际上则是借这喘息之机,寻找解围的出路。他虽然心跳得如同擂鼓,脸上却尽量装出平静的神气。迟大冰意识到,如果从这儿被贺大个子打开缺口,将意味着他的彻底失败;不,不仅仅是失败,甚至连支部书记这个位置都会因这次会议受到撼动,因而必须迅速地堵上这个漏洞。主意打定之后,他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伸出手来烤火,一边反问贺志彪说:“照你的说法,只有你才有帮助同志的觉悟了,别人都是冷血动物,是不是?”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

“老贺!难道你干的那些事,就不能允许别人再干?”迟大冰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直视着贺志彪说,“你套着爬犁走了以后,我又把那些活儿找补了一遍。人说话要有证据,在我们支委之间应当彼此尊重,不要把一切功劳都归于自己,把错误信口开河地加在别人身上。”

贺志彪顿时蒙住了!不是吗?何以见得迟大冰就没干过这些活儿呢?他掏出一张“大炮皮”来,开始卷烟了——他无法回答迟大冰的反问。

迟大冰看见贺志彪耷拉下脑袋,仿佛赢得了反攻的初步胜利。他没有到此为止,继续向纵深突破说:“毛主席说过,要重调查研究,结论产生在调查的结尾,而不是产生在它的前头。”说着,他从棉袄口袋里掏出来一块手帕递给卢华说,“你看看,这手绢上绣着一朵梅花,它是小邹在那天晚上送给我的。明白了吗?”

灶房里沉默了。

卢华看看手绢,把手绢递给了宋武。宋武看见手绢的一角上,确实绣着一朵艳红的梅花。尽管宋武不相信这是邹丽梅送给他的,但是手绢又确实在迟大冰手里,他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半天,一时无法解释这个问题。他沉思了片刻,把手绢装进自己的衣袋说:“你是不是说我们冤枉你了?”

迟大冰很有分寸地回答道:“不,宋书记,我有好多好多的毛病,可是品质上还是纯洁的。因为我是一个共产党员!那天夜里,我帮助小邹熬粥,她送给我这块手绢之后,我感情上有点冲动,也可能说了些不得体的话,比如像家庭出身等等,我可能顺口说出来过……我确实记不太清楚了,但有一点我很清楚,那就是她和小马的关系,我怎么能往人家的关系中间打楔子呢?”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把手绢还给她?”卢华觉得惊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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