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

林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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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原谅时光 记住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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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只来过我家一次,那天我家入新宅。父亲请了几个朋友还有一些亲戚,办了简陋的酒席。祖父那天似乎心情不错。别人给他敬酒,他也不拒绝,就这样热热闹闹过了一天。

这一次之后,祖父再也没有过来。他去世后作为祭奠的对象到了我家。我们这里,逢年过节都要祭拜祖先,母亲在正厅里摆了一桌祭品。一张大圆桌摆于正中间,三生、水果、蜜饯、米粉、甜芋等等不一而足。中间围着一个香炉,烟雾袅袅带着淡淡的馨香飘散在客厅里。

逢年过节,祖母并没有过来帮手,那时我们还是小孩子,帮不上忙。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的时候,就会跟我们说:“你阿嫲去帮你大伯母了。”

我们已经厌烦了这样的抱怨,我所关注的是,如何吃到甜芋,一想到甜芋上面淋着的那层厚厚的糖衣,一股香甜就充满了我的喉咙和舌头。

祖父去世后,祖母经常坐在屋子里,一言不发。

祖父的去世让她承受不过来。只有当时间越走越远的时候,她的伤悲才会慢慢地弥散,我看到她扶着额头坐着,鬓角的白发一丝丝散开来。

掐指一算,祖母嫁入林家也有四十年的时间了。

母亲跟我说:“你阿嫲是个孤儿。”

我问母亲:“什么叫孤儿呢?”

“孤儿就是没有父母的人。”

祖母是个孤儿,她的父亲是个唱戏的小生,村里发洪水的那年,他去堵堤坝抗洪,不幸被大水冲走了,祖母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幸好亲戚收留了祖母,祖母长至十六七岁,出落得俏丽悦人。

祖母有一双奇特的手,她的左手大拇指比别人多了一指,小时候我对这只多出来的手指颇为好奇,缠着她老人家问这问那,她生气了就掐我的手,疼得我呱呱大叫。后来因为屡次的以下犯上终于也被母亲训了一顿。

祖母的手很灵巧,她会做很好吃的菜,会煲很好喝的汤,小时侯我最喜欢吃的要数一种我们称之为“青匙”的贝类动物,绿色的壳,里面放上肉碎,然后蒸熟,刚出炉的时候香气喷人,吃到嘴里更是回味无穷,嘴谗的我于是会要求祖母下次再做,每每这时,她总是咧开嘴,笑得很开心。

祖母留给我的印象极为深刻,这个瘦小的老人,她雷厉风行地背着我走过村里的大街小巷,在我幼小而有限的记忆中,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可以背着我走遍整个村庄,见到熟人便停下来不厌其烦地拉家常,讲的内容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而我就贴在她背后不停地摇晃着,以此抗议她冗长的叙述。

我梦里常出现的那些被一双双手操纵着的小布人咿咿呀呀地唱着古老的曲调,我不停地要祖母赶快走,祖母不耐烦地从背后用手托起我,说了声“还没开始呢!”

她要背着我去看“纸影”。纸影是潮汕地区的特有的剧种。祖母是个潮剧迷,尽管并不是真人表演,但她喜欢听咿咿呀呀的唱腔,那是躲在幕布后面的人唱的,他们操纵着小布人,吹拉弹唱,演出一幕幕喜怒悲欢。

潮汕地区老一辈的人都喜欢看潮剧。祖母最喜欢看的剧目是《柴房会》。

三山国王庙前的纸影戏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吸引人,一群穿着不同颜色戏服的小布人做着动作,唱着我永远都听不懂的曲子,声音很大,很吵。高高的戏台,两边是两个大喇叭,声音就是从这两个大怪物中传出来的,几个人人躲在幕布后面操作着手中的小布偶。于是当记忆逐渐褪色的时候,我所能记得的只是几双突兀的大手。

这是我和祖母共同度过的时光。

祖母是个快乐的老人,人们很少看到祖母阴沉着脸,她是一个开朗的老人。尽管生活的苦难在她的脸上刻写了岁月流逝的皱纹,可她眼睛里仍旧矍铄有光。

祖父去世之后,祖母的头发上别着一个镀了金色的发卡,那是一种很普通的发卡,只有我的小指头那么大,我固执地认为那是约定俗成的做法,标榜了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之间分明的界限。而现在,老人脸上弥漫了看不见的哀伤,相濡以沫的人已经不在了。我难以理解这种心情。

我不敢回头看祖母。

这一年的春节,我们照例要祭拜祖先,我只是顾着多烧一点纸钱给祖父,愿他在天之灵可以过得好一点。

在我们木棉镇,春节显得萧瑟冷清,街道上人流增多了不少,家家户户都贴上了新的春联,但除此之外,过年的气氛淡如清水。

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春节,平常得一如往日。

而好几年除夕夜团圆饭总不团圆。我问母亲:“为什么阿嫲不来吃饭呢?”

“在你大伯父那里。”

每一次我的问题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回答。重复的次数一多,我也懒得再问了,家里的团圆饭都吃得平平淡淡,一点氛围都没有。

那一次,母亲对祖母说:“除夕来这里吃吧。”语气带着期待和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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