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

林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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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疯女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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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山回来后,秀米一直对得喜怀恨在心。她想起那个遥远的秋季午后,在荔枝林里看到的一胖一瘦两个身影。当她将趋于模糊的记忆和得喜一点点重合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那天秀米跑进荔枝林将秀楠喊下来。秀楠爬下树,荔枝树粗糙的树干摩擦着他的裤子,发出沙沙的声音。有片叶子从树上掉落下来,晃晃悠悠地覆盖住秀米的视线。

十月的阳光依然刺眼,它们穿过密密实实的荔枝叶落下来。白晃晃的阳光洒在身上,秀米又想起了白色的斑点,以及那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秀楠的手臂擦伤了,破了点皮,血水渗了出来。看着弟弟落魄的样子,秀米哭笑不得。

秀米问他:“你怎么惹他们了?”

“他抢我钱。”秀楠捂着受伤的手臂,向姐姐抱怨,“我不给,他就追我。”

原来那天,秀楠向母亲讨到了一分钱,他拿着钱走在路上,要去祠堂旁边的店里买咸金枣。一想起咸金枣,他就馋得直吞口水。酸酸咸咸的味道在这天清晨将秀楠的馋虫全部勾引了出来,他迫不及待地将一分钱举起来对着太阳,纸币在阳光下散发出诱人的光。

得喜和芹菜正要去水磨镇买布鞋。拐过大路的时候,得喜看到秀楠。秀楠正低着头,他走得很快,不料撞上了得喜。秀楠抬起头看到得喜,得喜的眼神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一样。

“死胖子。”秀楠嘟囔了一句。

要知道,得喜最讨厌别人这样叫他了。农具厂的出纳员因为骂了他所以被泼了猪屎。得喜抬起脚,二话不说就踩了下去,疼得秀楠龇牙咧嘴。

这一脚,得喜踩得用力。就在这个时候,得喜看到秀楠捏在手上的一分钱,他嘿嘿地笑了起来:“把钱给我我就放你走。”

秀楠忍着痛,咬着牙说:“不给,凭什么给你。”他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咸金枣变成幻影。他央求了母亲许久才得到一分钱,怎么可以让得喜据为己有呢?

得喜抓住秀楠的手,用力掰开他的手指,把钱抢过来。得喜拿着一分钱朝秀楠示威:“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嘴硬!”得喜应和道:“就是!”

得喜的目的达到了,他凑齐买布鞋的钱了。他将一分钱装进自己的裤兜里,示意芹菜走。

秀楠泣不成声,最后还是眼睁睁看着咸金枣变成泡影。得喜叫他滚,可他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还不快走。再不走有你好看的!”秀楠用手抹了抹眼泪,狠狠地盯着芹菜。许是被这样的眼神吓怕了,芹菜的声音微微颤抖:“你……你不走我们走,懒得理你。”

……

秀米听得一惊一乍的,“我拿石头扔他,”秀楠说,“石头砸到胖子的脚了。”

“你胆子真大……”

“所以他们才追我。我撒腿就跑,他们就在后面拼命追,吓死我了。”

“傻瓜,你不会喊人吗?”

“我吓得忘了。”秀楠摸着后脑勺傻笑了起来。

得喜跑出荔枝林,他眼前一直闪现刚才看到的女孩子。他看到她穿越荔枝林跑来,她绯红的脸颊在十月的秋风里若隐若现,他听到她喊“你们干吗”。

得喜在十月的早晨变得轻飘飘的……他从来没产生这样的感觉,他拉着芹菜的手仓皇逃离荔枝林,一直跑得满头大汗。那个极度保守的年代。男女之间的事情,对孩子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秘密。

得喜知道这些秘密,始于某个秋高气爽的傍晚。那晚,得喜坐在出纳室的长椅上。橘红色的光线越过农具厂的围墙照射进出纳室的门洞。得喜离开的时候在一个藤箱里看到了一张古代女子的画像。很明显那是从书上撕下来的黑白画像。它的出现让得喜眼前一亮,他盯着那页纸,眼睛瞪得像铜铃。

长这么大,得喜还是第一次看见女人的身体。他的呼吸逐渐粗重了起来。他有些羞愧,下意识摸了摸裤裆,发现那里胀得难受。

趁出纳员没发现,得喜弯下腰,将藤条箱里的东西摆放好,重新盖好盖子。

朝外望去,出纳员清癯的身影隐没在黄昏的光线里。好奇心驱使得喜停住脚步,趁着出纳员还没有回来,他重新打开箱子,将夹着画像的书取了出来,又将箱子摆回原位。确信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得喜才心安理得地离开。得喜走得很快,出纳员看到他,高声问道:“喂,怎么走了?”

得喜没理他,他匆匆离开了农具厂,走到大门口,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人,于是躲进围墙下茂密的草丛中,从身后抽出那本已经被翻阅得皱巴巴的书,坐在草堆里,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书里的许多字他不认识,但懵懵懂懂也明白了大概的意思。孤陋寡闻的得喜不知道这是一本什么书,但这无关紧要,他早已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了,借着黄昏阴暗的光线,那个巨大的秘密,正向他一点点地揭开。他激动得呼吸急促。

后来的许多个夜晚,得喜常陷入幻想里。第一次一觉醒来发现内裤湿了一大块的时候,得喜忐忑不安。他只记得睡梦中控制不了颤抖起来,腥味让他觉得恶心。

他偷偷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的水缸边,神不知鬼不觉地搓洗他的裤衩,然后借着朦胧的夜色,将裤子晾好,隔天天还没有亮,就溜出房门将它收回来,这样做是为了不被母亲发现。得喜觉得这是一件羞于启齿的事情,也从来不和兄弟们讨论。

得喜想,或许他们也和我一样难以启齿吧?

有天,人们在北山的米店里发现了一个疯女人。她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头发许久没有洗过,都纠结在一起。米店老板拿着算盘,将躲在米桶后面偷吃生米的疯女人赶出店门。

“谁让你偷吃米的?!”算盘在空中划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疯女人捂着嘴巴,颠颠簸簸地跑了出来,捧在手里的米粒撒落一地。她跑了几步,就停下来,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看着周围吵闹的人群。人们发现,她的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一丝微笑,让人看了心寒。那种笑不像是疯子发出来的,倒像一个沦落街头的风尘女子。

秀米见过这个疯女人。

那时,秀楠还没有去矿山做工,每天忙着缝麻袋赚点钱,秀米没事的时候就过来帮帮忙。

傍晚快要收工的时候,秀楠清点数目,却发现怎么数都不对。秀楠说:“姐,好像少了一个。”秀米说:“会不会被谁拿走了?”

“我们四处找找看吧。”秀米于是猫着腰钻进林檎(番荔枝)丛里找了起来。

夕阳悬挂着,麻袋堆得很高,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借着昏暗的光线,秀米看到远处有一个黑影在移动。不一会儿,黑影停下了,在地上的叶子被压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秀米蹑手蹑脚地朝黑影靠近。“你,你是谁?”蹲在地上的人没有回答。秀米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朝她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她身上套着一只脏兮兮的麻袋。

秀米没好气地说:“原来被你拿了,难怪我找不到。”

疯女人听到秀米的声音,慢慢地抬起头。秀米很惊讶,她从未看过如此清澈的一双眼睛。对视的一瞬间,秀米发现疯女人的眼里闪着什么。疯女人低下了头,旁若无人地撩起裤子,撒起了尿。尿液注在地上发出簌簌的声音,垂在地上的麻袋很快被浸湿了一小块。

她这下子才看清楚,疯女人除了麻袋,什么都没穿。透过麻袋破开的口子,秀米看到她雪白雪白的胸脯随着呼吸有规律地起伏着。秀米觉得自己有些“卑鄙”,为什么要盯着她的胸脯看呢?秀米将视线转到林檎地外面。

“姐,你在哪里,麻袋找到了没有?”

秀米提高嗓音答道:“没有呢。我在林檎地里。”

“你在里面干吗?”说完秀楠就径自走了进来。

“喂!你不要过来,我在撒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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